专访 | 演员周燕燕：我现在一直坚持下来，老师也很意外
话剧《受害者》演出结束，离场时，观众席有人喊：周燕燕，我爱你。「谢谢。」礼貌而冷静，就像来自戴安娜的回应。
这是由三个人物组成的一出悬疑剧，很多观众都被剧中唯一的女演员圈了粉，戴安娜的饰演者，周燕燕。
她对「表演」的开窍晚，但好胜心强。从深圳到上海，再去了日本，她在「表演」上一路求道，在上海戏剧学院深研表演艺术，又在铃木利贺剧团习得更多关于重心、呼吸、能量等技术层面的东西。
「我自己就属于那种脚踩西瓜皮，溜到哪儿算哪儿。」这个「脚踩西瓜皮」的自我调侃其实是，闯进一个未知的世界，前行，冒险。
图/网络及受访者提供
开窍晚，好胜心强
卧室的门，开了，一抹红色也溢了出来，那是她裙子的颜色。她光着脚走向前，裙裾摇曳如同海水，长发散落在肩上，像是浮在水面的美人鱼。
话剧《受害者》里面的戴安娜，开场时还是高领束着脖颈，头发往后盘起，一丝不苟的穿戴诠释着什么是「规矩」。但现在这抹扎眼的红色，明晃晃地提醒着你，她不是美人鱼，是海妖，随时随地都会举起一把刀。
这是由三个人物组成的悬疑剧，一对老夫少妻，还有一个闯入者。本来是冲着戏里两个男演员（徐凡 孙亚军）来看戏的观众，反倒是被剧中唯一的女演员圈了粉，戴安娜的扮演者周燕燕。
离场时，观众席上有人喊：周燕燕，我爱你。「谢谢。」礼貌而冷静，就像来自戴安娜的回应。
△悬疑话剧《受害者》演出剧照
当时我坐在3排11号看着戴安娜，而现在「她」就在我旁边。「戴安娜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，但是当她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，慢慢地，慢慢地，最后出来的东西是很吓人的，这个就很有意思了。」
这是周燕燕饰演「戴安娜」这个角色的体会。
她在上戏读的是表演艺术研究生，演绎过不少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物：因为背叛而被情人杀害的玛丽（毕希纳《沃伊采克》），麦克白夫人双手沾满鲜血，一边作恶，一边被恐惧逼疯（莎士比亚《麦克白》），贵族小姐朱莉在仲夏夜的party上和出身卑微的马车夫纵情狂欢（斯特林堡《朱莉小姐》）……
这些女性角色的美艳背后都藏有一种威胁性，挑战着世俗社会的既定规则，「她」有自己的主意，不乖顺，不屈服。
「我是希望我在塑造角色的时候，不管是世俗意义上的好还是坏，都去分析『她』欲望的根源在哪里，抓住这个再去诠释人物。」
△浸没式戏剧作品《朱莉小姐》。2016年首届新天地fringe艺术节委约作品，当时在老上海风格的「屋里厢博物馆」演出。
硕士毕业后，她也把事业发展的重心放在了上海这座城市，由她演出或导演的作品参加过国内外的戏剧艺术节，比如新媒体话剧《我是月亮》的第一版就曾经参加2012年爱丁堡艺穗节的展演。
「你这么一提，那段时间的记忆全都回来了。」
南大艺术硕士剧团的《我是月亮》是燕燕和上戏青年教师刘阳联合导演的，当时是作为南京大学仙林黑匣子剧场的开幕演出，运用多媒体的放映，给剧中的五个人物的独白创造空间。
而当这一切技术隐去，整个舞台是空荡荡的，莫名的孤独感特别强烈。对于这种处理方式，南大文学院教授吕效平说：「我总体上还是喜欢导演刘阳、设计魏钟徽和演员们共同创造的剧场诗意。」（出自《我为什么喜爱<我是月亮>》，吕效平）
△新媒体话剧《我是月亮》在南大仙林黑匣子剧场演出
参加爱丁堡艺穗节，南大艺术硕士剧团做了一个减缩版。在爱丁堡演出前，剧组几个人就在街上派发演出的传单，「苦得很开心。」
小剧场每天都有戏上演，而一场演出，从装台到观众进场，只有15分钟的准备时间。上一场戏收台的时候，《我是月亮》就开始装台，一边是拆，一边是装，那个场面还挺有意思的。
燕燕还演了剧中的两个人物，水果店老板娘Mei和摇滚歌手Justin。两个角色的迅速切换，几乎就是直接在台上换装了。「Justin的帽子一脱，衣服一换，胡子顺手一擦，直接就过渡到Mei的独白。」
△新媒体话剧《我是月亮》在爱丁堡艺穗节演出剧照
对于「表演」的领悟，燕燕不算是天赋型选手，用她自己的话讲，就是「慢两拍」。
进入科班训练之前，她当时的舞台经验就是高中演的俩小品，上了一学期的表演课，大概知道表演是干嘛的，然后就去考试了。
深圳大学O七届表演班的15个同学，有好几个女生是从艺校考过来的，综合条件都很好。如果从起点来说，燕燕的条件属中等。「我现在一直坚持下来，老师也会觉得挺意外的。」
求胜心强，总想拿第一，这是读书时代的燕燕。
在学习表演的本科阶段，老师和学生一起下地做探索，学校请很多资深的戏剧人来开工作坊，还有很多行为艺术和即兴戏剧，专业课和文化课，她都每堂必到。
奖学金一路拿，从三等到二等到一等到特等，大四的时候又开始给师弟师妹们带课。好多优秀的人在自己前头，暗暗努力，一个一个去超越。
是喜欢「表演」这件事，还是享受这种竞争的胜利感，她也感到困惑。
宋洁是O七届表演班的带班老师，她是从中国青年艺术剧院调到深大艺术系教书的，燕燕这个班是她带的第二届学生。她后来对燕燕说，你最大的问题就是「太努力了」。
「其实，你总想争第一，不是说不对，但可能你还没看清楚。」听懂老师的言外之意，学会「看清楚」，是在上戏读研究生以后的事情了。
不怕吃苦，结缘铃木利贺剧团
「这真的是很苦的一条路，好像我一路上来都是这种感觉，就是拼尽全力。」燕燕的故乡在河南，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，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人在广东顺德落户了。
她在家里排行老大，后面还有一个弟弟，大姐大嘛，所以懂事独立得挺早的。当时去参加北京广播学院（现中国传媒大学）的艺考，凭着一腔热血，买了张硬座票就一个人去了北京。
北京的大冬天，好多考生家长就在考场外面候着，几乎人手一个保温杯。等专业课考完出来，纷纷迎上去：诶呀，怎么样啊怎么样？来，披上披上，喝点喝点，暖和暖和，来，搓下手。她其实还是挺羡慕的，「就我一个人。」
而考深大的时候，又和其他学校的时间冲撞了，最后只能选择江西的考点，当时的主考老师还觉得奇怪，「你广东考生跑江西来干什么？」
大三那年，学生们开始为毕业后做打算，考剧团、考公务员都有。燕燕和班上一个要好的同学准备考上戏的研究生，第一年落榜之后，一起复习的好友不打算继续考了。本来是陪考的燕燕这个时候开始较劲儿了，「我觉得不行，我明年还要再考一次。第二年考试，结果还是英语，偏偏就差了一分。你知道那种感觉吗？」
第三次备考，整个人都胖了二十斤。一切排练、演出都停了下来，突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一件事情上，整天都坐在那里啃书，天天在背，天天在塞，「我看着书，有一瞬间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撕掉。」
△《4.48》演出剧照
2009年入学，她就站在上戏门口，「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」，她记起考上戏本科的时候说过这句话，也是在这个校门。
不过，那次是离开，这次是归来。
燕燕师从谷亦安导师，本科四年的学习让她顺利过渡到研究生阶段，突然就对「表演」开窍了。「表演的东西就是这样，在突然间『啪』一声，那个开关一转，它就开了。」
2012年，出发去爱丁堡参加艺穗节之前，谷亦安老师来了一通电话：「今年暑假，你要不要去利贺参加铃木忠志的训练营——很苦，先告诉你。」
谷老师经常告诉学生，要学会清零，把满的水倒掉，才能有新的水进来。她的心态比起刚接触表演那会儿已然开阔很多，于是爽快答应：「没问题，苦我不怕。」
铃木忠志是唯一一位与梅耶荷德、布莱希特、斯特雷勒、彼得布鲁克、罗伯特威尔逊等戏剧大师并排的亚洲戏剧家，创立了铃木利贺剧团（简称SCOT）。他独创严酷的训练方式——滑步、跺步、碎步等步行方式进行剧烈的身体移动，移动过程中，腹腔发力做发音练习，以此激发表演者内在的能量。
在训练营，燕燕的吃苦精神发挥到极致，因为多是身体下盘的运动，排练时脚上穿着的足袋会经常被踩破。后来团里的其他成员给燕燕支了个招，拿用过的膏药贴当补丁，又环保又省钱。
△燕燕在朋友圈po了一张用膏药贴补过的足袋
铃木大师看得出她重心稳而且中心正，训练结束，回国之后，燕燕就收到了一个邮件，邀请她参加ISCOT（全称是International SCOT，即国际利贺）一起创作新戏，《秃头歌女》是燕燕在SCOT的第一部演出作品。
这个版本的导演是铃木大师的得意门生马提亚·塞巴斯蒂安，考虑到《秃头歌女》在喜剧的表面下装着荒诞的内核，这位意大利的导演让演员把情绪都在脸上放大，「用咱们的话说就是挤眉弄眼」，她笑着说。
她跟随谷亦安老师学表演，谷老师说「把表情放到肚子以下」，到了《秃头歌女》这里，完全是反着来的。所以她花了很久的时间去调整和适应。
燕燕在「表演」上一路求道，在谷亦安这里深研表演，而在铃木大师的剧团习得更多技术层面的东西，先后演出了《秃头歌女》《《青鸟》，《建筑师和亚述皇帝》《李尔王》，她领悟到，演员最好的状态就是水，无色无味，随器易形。
△《秃头歌女》演出剧照，燕燕饰演马丁太太
要执着，但执念别深
燕燕的眼睛近视度数有八百多度，在剧团做训练的时候，铃木大师要求演员最好不要眨眼。老先生认为，眼睛是能量的输出口。眼睛一眨，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。
但是不眨眼睛，还要对着强烈的灯光，眼泪就容易流下来，每次在剧团排练，她都会担心：隐形眼镜掉下来怎么办？
「在五觉的输入输出，我们太依赖眼睛了。眼见还都未必为实，对不对？」今年夏天在利贺，为了集中注意力，做训练的时候，燕燕尝试把眼睛「蒙上」，心无挂碍，完全靠身体去记忆每个节奏。老先生有一双洞察的眼睛，又是惊奇又是赞赏地说一句：诶，这次进步挺大的。
「我应该偷偷告诉他，我把隐形眼镜摘掉了。」她像是找到了秘诀，眼神挂着俏皮的小得意。
△《李尔王》演出剧照。燕燕饰演二女儿里根，这出戏的排练和演出也是让她「掉了一层皮」
燕燕和SCOT的合作，已经有五年之久。今年在利贺的野外剧场演完最后一场Hatekon，这段时间她暂时在顺德休息了几天，准备着接下来话剧《相逢尴尬时》深圳站的演出。
这部戏的导演正好是燕燕在深大读书时的带班老师宋洁。当初她的一句「你最大的问题就是『太努力』」，一语惊醒梦中人。
「宋洁老师是我的戏剧启蒙老师，是我的第二个妈妈。大学毕业这么多年后，能一起合作《相逢尴尬时》我是又紧张又期待。」
她在日本排练的间隙读了这个剧本，「边哭边笑」，她说，这个剧本真的打动了她。
两个年轻人，董存勇和童津，认识于一个饥贫的年代。董存勇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，在他去北京读书后，两个年轻人的人生轨迹和心境也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
故事的时间横跨四十年，董存勇作为曾经的理想主义者，经历世事后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性。而童津从一个拿着个大饭缸子街头女混混，一路积累，成为了房地产开发商。
童津最后出现在董存勇的面前，场合很尴尬，是在他姥姥的丧礼上。童津的身份也是很尴尬的，她是主人公心中的女王，但她来，又是站在开发商的立场，和主人公谈判这座四合院拆迁的事宜。
△《相逢尴尬时》演出剧照
「《相逢尴尬时》这个戏很适合带父母来看」，燕燕说，这个戏之前在深圳、天津、大连三座城市演出，80后和90后这一观众群体的表达非常直接，该笑就大笑，该哭就大哭。而对60一代人来说，第一幕的主人公朗读高尔基小说《在人间》，很多人的情绪就被撩动了。
她还是挺羡慕童津的，因为「童津是一个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孩子」。
董存勇告诉童津，你就是我的玛尔戈女王（大仲马的长篇历史小说《瓦鲁阿家族的玛格丽特》的核心人物）。她就真的会朝「玛尔戈女王」这个方向努力，没有机会上大学，她就自费去报了个舞蹈学校去学舞蹈，兜兜转转回到天津，想在那里建立一个玛尔戈广场，想把美国大西洋的灯塔建到川藏公路。
△《相逢尴尬时》演出剧照
「我就属于脚踩西瓜皮，溜到哪儿算哪儿。」采访快结束的时候，燕燕接了个电话，用粤语娴熟地交流，是要准备回家吃晚饭了。等《相逢尴尬时》演出结束，她又要去上海了，好像才歇了一会儿，就要继续赶路了。
「生活不能太安逸，太安逸的时候，创作的源泉就会枯竭」，她点了一下头，「真的是这样。所以……我很庆幸我的创作源泉还在。」又是爽朗的一声大笑。
那句「脚踩西瓜皮」的自我调侃其实是闯进一个未知的世界，前行，冒险。
我脑海中闪现着一个画面：利贺山上，茫茫白雪，一个身穿练功服的女人，准备上山问道。
话剧《相逢尴尬时》，点击图片了解更多↓
深圳戏剧邀请展 话剧《相逢尴尬时》
演出时间：2018.1.13-1.16
演出地点：宝安区青少年宫剧场
演出票价：180-380
呗壳福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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